一

　李同路拎了個電工包，來到了車間。磨工小胡麻利地將一個工件推進(jìn)磨具，一陣轟隆聲過后，工件緩緩地從機(jī)床中爬了出來。小胡順勢又將另一個工件推了進(jìn)去。

　“你慢點?！崩钔反舐暤睾暗?。此時，李同路正在臨近的機(jī)床旁邊，便將一根燒斷了的電線從新接上。

　“慢著呢。你看，床子走得有多慢？”李同路看了一眼小胡的車床，沒有再說話。的確，床子走得很慢慢，不能再慢了。然而，破舊的車床，依然發(fā)出激昂的轟鳴聲。

　“你以為他就是電工了？他是廠長，正管著你呢?！崩瞎と藙⑷嚊_著小胡大聲地說道，似乎生怕年歲已老的李同路聽不到。

　小胡是車間的新工人。雖說是新人，但是磨工只是個熟練工，技術(shù)含量極低。小胡年輕，心眼快，不久就輕車路熟了。畢竟是年輕人，手頭利落，因而，產(chǎn)量遠(yuǎn)比老工人多。因為是個人計件，所以工資開得就比其他人多，因而，這些手頭慢的老工人開始嫉妒了。

　“你別把廠長不當(dāng)領(lǐng)導(dǎo)，說話也好使，一句話你就得走人?！蓖醵纷右采匡L(fēng)點火，特希望小胡立馬離開車間回家走人——分明就是一個恨人窮的主兒。

　二

　這是一家私企，老板被稱作經(jīng)理，替老板管事的叫廠長。這里的老板和廠長的角色區(qū)分，就如同黃世仁和穆仁智一般。

　李同路是電工，也是老板的謀臣，因而，老板便冊封他為廠長了。雖說是廠長，但沒有實權(quán)，沒人怕他。因而，也就沒有人能給他送禮了，他搞不到一丁點油水。

　李同路絞盡腦汁地想搞錢，于是便打起了辦酒宴的主意了。

　近幾年，李同路每年都要辦一次酒宴，畢竟，辦酒宴多少也能賺幾個。什么孩子讀書了，三姑生孩子了，六舅辦大壽了——一句話，只要能找到一個借口，哪怕就是老母豬下個崽子，李同路也要辦酒席，收點禮金的——雖說賺得不多，但是，蒼蠅也是肉啊。

　然而，盡管自己是廠長，但是廠里并沒人捧自己，去隨禮的不多。原因是李同路人緣不好，專給老板出壞點子。大家背后都叫他李壞水。因為他很壞，不愿意讓工人多掙錢——盡管工人的工錢不需掏他的腰包。

　因為他懂得生產(chǎn)，明白技術(shù)，每個工件、每道工序的價格的確定，老板都要由他提供依據(jù)。每一個工件定價以前，李壞水都會躲在暗處，拿了個破秒表，憑借聽力，計算出每分鐘能出多少件，以此類推一天的產(chǎn)量。他不會在明處測試——如果那樣，工人往往會放慢速度，那樣將大大不利于最大限度地對工人的剝削。這也是李壞水不想要的——盡管節(jié)省下的錢也不會流到自己的腰包。

　由于李同路李壞水是老板的好管家，老板很器重他，全公司也只有他一人，老板給配備了專車。就連他家的住宅，也是老板借給的錢買來的——沒有老板，到現(xiàn)在，他恐怕依然還是個窮光蛋呢。

　三

　企業(yè)效益不好，產(chǎn)品賣不出去了。老板開了公司擴(kuò)大會議，找來了各車間班長，讓大家群策群議，看看問題出在哪里。

　李同路發(fā)言了，無非提出些如何提高產(chǎn)品質(zhì)量等建議。最后，他又發(fā)揮了他的長處——使壞水的本領(lǐng)，他說：“質(zhì)量是企業(yè)的生命，磨床這關(guān)至關(guān)重要。磨工小胡工件磨得不好，應(yīng)該辭退?！?

　老板一聽，當(dāng)即拍板：“叫他走，馬上叫他走。”盡管小胡的班長極力維護(hù)，小胡還是被辭退了。

　其實，小胡與李同路本無怨隙。只是，最近李同路有了新的思維，不破不立。不得罪人，也就交不了人，就沒人能怕自己、就沒有人會敬畏自己了。

　拿誰先做個試驗品呢？思前想后，李同路想起了小胡。他可是班中的是新人，沒有根基。而且，車間幾個老工人還都擠兌他。拿他開刀，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——不僅不會得罪太多人，而且，還會得到他們車間那幾個人的擁護(hù)。于是，心腸惡毒的李同路李壞水便拿小胡做了個犧牲品，小試牛刀。

　果然奏效，大家見到了他，都一反往日的冷淡，笑臉相逢了。

　此后不久，李同路再一次辦酒席的時候，全廠的工人分外給面子，幾乎一個不漏都到了場，隨了禮。一場宴席下來，李壞水發(fā)了個小財。

　于是，李壞水嘆息：“早若如此，早就發(fā)財了。做人的經(jīng)驗還需要摸索呀?！?

　四

　盡管辭退了小胡，盡管每道工序都要求精益求精，但是，公司依舊走了下坡路。不僅新產(chǎn)品無人問津，就連發(fā)出去的貨，也源源不斷地被退了回來。

　老板將李同路叫到了辦公室：“都是你出的餿主意，購進(jìn)了低劣的原材料，產(chǎn)品質(zhì)量上不去，生產(chǎn)的剪刀粘不住火，不鋒利，賣出去的貨有退貨的了?！?

　說話期間，又一輛送貨車回來了。老板向窗外望去，心中產(chǎn)生了一種憂慮。

　李同路也順便向外瞄了一眼，一輛滿載著貨物的汽車開進(jìn)了庫房，心中惶恐不已。

　老板又接著訓(xùn)斥著李同路。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子，從李同路的臉頰上流淌了下來。盡管現(xiàn)在天氣已經(jīng)變冷，甚至還略有些涼意，但是，李同路感覺渾身發(fā)熱，熱得透不出起來。

　“該不會心臟病要犯了吧，千萬不要呀?！崩钔泛ε铝?。

　“我也是一心想為你好啊。”李同路心中委屈，但是，畢竟沒敢說出來。他現(xiàn)在能做的，就是耐心傾聽老板的訓(xùn)罵。

　此后幾天，李同路覺得身體也有些不舒服，畢竟自己年歲大了，并且心臟也不好。再加上近幾天來工廠總有貨物退回，內(nèi)心壓力也太大了——如果貨總也賣不出去，工廠將會停產(chǎn)，甚至倒閉，若是那樣——李同路不敢往下再想了。

　一連多日，他都在做噩夢，同一個夢。夢中老板罵了他，并且辭退了他，要回了車，也要回了房子，自己一個人拎著個破包，蹲在馬路邊。老婆孩子也不知在哪里。沒有親人，也沒有朋友——

　他從夢中驚醒，睜開眼睛看一眼，妻子還在睡覺，而且，依然睡得很香。

　他睡不著了。他惶恐。他覺得覺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將發(fā)生。

　五

　車間出事了，死人了。老板來到了現(xiàn)場，一名工人觸了電，頭撞在機(jī)臺上，當(dāng)場斷了氣。 “低壓電不死人。”當(dāng)初，有人向老板反應(yīng)電線老化，時常有人觸電，老板不知從哪得來了這個歪理邪說。

　現(xiàn)在有人觸碰了“電不死人”的低壓電而身魂異處了。老板也慌了手腳，雖說自己有錢，錢能通鬼，但是，出了人命也是很麻煩的。

　“李同路哪去了？死了?！崩习迮鹬?

　有人急忙給李同路打了電話。

　“怕出事，到底出事了?！崩钔芬唤与娫挘琶ο虺鍪萝囬g跑去。電線是自己把的關(guān)低價采購來的，線路老化也是自己堅持不需更換的——能為老板省一點就省一點，畢竟老板對自己不薄?，F(xiàn)在電死了人，作為電工，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(zé)任。

　“會不會坐牢？”李同路心中產(chǎn)生了恐懼?；炭种?，突然覺得眼前一黑，腿腳一軟，跌倒在地。

　老板見李同路一直沒有來，暴跳如雷。識趣的慌忙去尋找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李同路倒在了車間門外。

　“真是越出事越添亂子?！崩习逡廊慌鹬?。

　然而，李同路再也聽不到了。他在被送往醫(yī)院的途中，死在120救護(hù)車中。